文偃
文偃简介
云门文偃禅师俗姓张,姑苏嘉兴(今浙江嘉兴)人,唐懿宗咸通五年(864年)出生,是云门宗禅的创始人。文偃禅师的出尘很早,《禅林僧宝传》卷二说他“少依兜率院得度”,而《五灯会元》卷十五说他“幼依空王寺志澄律师出家”。 宋人慧洪所作的《禅林僧宝传》中,载文偃“性豪爽,骨面丰颊,精锐绝伦,目纤长,瞳子如点漆,眉秀近睫,视物凝远”,而《五灯会元》亦谓文偃幼年“敏智生知,慧辩天纵”。可见,文偃自幼就表现出了他的不同凡俗之处。成年后,文偃在毗陵(今江苏常州)戒坛受具,然后仍侍志澄禅师,且穷探律藏。开悟
文偃在浙江“博通大小乘”以后,仍觉得“己事未明”,乃发心参学。文偃首文偃像先参访的是睦州陈尊宿(道踪)。道踪是南岳系黄檗希运下的门人,他首先住观音院,门下学人常百余众,“随问遽答,词语险峻”,“由是诸方归慕,咸以尊宿称”。当文偃造访时,道踪已回开元寺,“居房织蒲鞋以养母,故有陈蒲鞋之号”。对于文偃的参学于道踪,《五灯会元》卷十五是这样记载的:以己事未明,往参睦州,州纔见来,便闭却门。师乃扣门,州曰:“谁?”师曰:“某甲。”州曰:“作甚么?”师曰:“己事未明,乞师指示。”州开门一见便闭却。师于是连三日扣门,至第三日,州开门,师乃拶入。州便擒住曰:“道!道!”师拟议,州便推出曰:“秦时车度轹钻。”遂掩门,损师一足。师从此悟入。
《云门匡真禅师广录》(以下简称《广录》)卷下中的《游方遗录》所载,与此略同。到睦州是文偃的第一次参学,通过这次参学,文偃在禅道上终于得了一个入处,于是文偃又在睦州的指使下,去参雪峰义存。对于文偃的参学于义存,《五灯会元》卷十五文偃本传是这样记载的:
师到雪峰庄,见一僧乃问:“上座今日上山去那?”僧曰:“是。”寄一则因缘问堂头和尚,只是不得道是别人语。”僧曰:“得。”师曰:“上座到山中见和尚上堂,众纔集便出,扼腕立地曰:‘这老汉项上铁枷,何不脱却?’”其僧一依师教。雪峰见这僧与么道,便下座拦胷把住曰:“速道!速道!”僧无对。峰拓开曰:“不是汝语。”僧曰:“是某甲语。”峰曰:“侍者将绳棒来。”僧曰:“不是某语,是庄上一浙中上座教某甲来道。”峰曰:“大众去庄上迎取五百人善知识来。”师次日上雪峰,峰纔见便曰:“因甚么得到与么地!”师乃低首,从兹契合。温研积稔,密以宗印授焉。
文偃的得道是在雪峰,且文偃在住山后的开示中也经常说:“南有雪峰,北有赵州”,可见,他对于当时丛林中的诸彦,其首肯的也只有这两位大德。文偃在雪峰那里悟道后,曾亲近雪峰达一年,在《广录》卷下中,还记载了雪峰门下有僧举《参同契》问“如何是‘触目不会道,运足焉知路’?”雪峰道:“苍天!苍天!”那个参学的僧人不明,却问文偃,文偃道:“三斤麻,一匹布”,其僧曰:“不会。”文偃说:“更奉三尺竹。”文偃也因为此次的禅机脱颖而出,颇得雪峰的知重。
游历
文偃离开雪峰之后,曾到天下参访过一段时间,对此,《广录》中的《游方遗录》与慧洪的《禅林僧宝传》,均有明确的记载。《僧宝传》载文偃先参干峰和尚,干峰是洞山的门人,得法后住于越州,其上堂云:“法身有三种病,二种光,须是一一透得”,始解归家稳坐,须知“更有照用同时,向上一窍。”文偃便出众曰:“庵内人为什么不见庵外事?”由是二人机辩交驰,各有所得。文偃离开干峰后,又去了曹山、疏山、归宗、九江(遇陈尚书)等地,参访了各地丛林的知识。值得注意的是,文偃在此之后所参大德,多是洞山的门下,这也似乎告诉了我们:文偃对于洞宗是颇为亲近的。义存圆寂后(864年)后,文偃才去参学于灵树如敏禅师。如敏是百丈怀海门下长庆大安的弟子,曾在岭南行化四十余年,以“道行孤峻”著称,甚得当地儒士的敬重,南汉小王朝为他赐号“知圣”。关于文偃到灵树的文献记载,各本不尽相同,但均收录有一段如敏的悬记。《禅林僧宝传》卷二曰:
先是,敏不请第一座,有劝请者,敏曰:“吾首座出家久之。”又请,敏曰:“吾首座已行脚悟道久之。”又请,敏曰:“吾首座已度岭矣,故待之。”少日,偃至,敏迎笑曰:“奉持甚久,何来暮耶?”即命之,偃不辞就职。
文偃的住灵树,前后达八年之久,戊寅岁(918年),如敏圆寂,南汉王刘岩请文偃说法,文偃此后才大弘法教于韶阳。对于文偃的出山弘教,《僧宝传》曰:“俄广王刘王将兴兵,就敏决可否。敏前知之,手封奁子,语侍者曰:‘王来出以似之。’于是怡然坐而殁。王果至,闻敏已化,大惊,问:‘何时有疾?而遽亡如是耶!’侍者乃出奁子如敏所诫呈之。王发奁,得简,曰:‘人天眼目,堂中上座。’刘王命州牧何承范请偃继其法席,又迎至府开法。”文偃继灵树,按理应当弘扬洪州禅,但文偃的开堂说法所弘却是弘扬雪峰禅法,这是宗门史上值得引起重视的一个问题。况且,《宋高僧传》没有为文偃作传,赞宁对鼓山神宴也没有单独作传,而且还对他颇有微辞,这似乎也是值得引起我们重视的一个问题。
文偃在掌灵树的第二年(919年),他便在韶州“为军民开堂”;癸未岁(923年),文偃率领徒众开发云门山,“创构梵宫,数载而毕”,“层轩邃宇而涌成,花界金绳而化出”,“雕楹珠网,庄严宝相,合杂香厨,赠额‘光泰禅院’”。可以说,这是南宗禅有史以来寺院建筑中最具规模、最为豪华的一座了,与当年丛林中的前辈们的茅舍草庵相比,委实乎不可同年而语。一时,“天下学侣望风而至”,云门宗风,遂大兴于岭南。戊戌岁(926年),文偃被诏入阙开法,刘王赐号“匡真”。后来,文偃返回本院,南汉王朝对他仍然频加赏赉。943年,刘晟称帝,复诏文偃入内殿供养,月余,却回武水(今广东韶关之西北)。文偃在韶阳一带弘教,前后达三十多年,他创立了云门宗,恢弘了雪峰禅法。南汉干和七年(949年)四月十日,文偃趺坐西逝,遂塔全身于光泰禅院之方丈,南汉王赐其塔院为“瑞云”之院,塔曰“宝光”。文偃圆寂后十七年,曾托梦给雄武节度使推官阮绍庄,嘱他为之开棺。当打开文偃的棺材时,见文偃的遗体“颜容如昔,髭犹生,遂具表闻奏。”南汉王刘金长认为“金刚不败之身”,遂许群僚士庶、四海番商俱入内庭瞻礼”。当时,“瑶林畔千灯接昼,宝山前百戏连霄”,文偃的全身舍利以“七宝装龛,六铢裁服”,其盛况空前,古今难伦。
文偃的弟子百余人,“散在诸方,或性达禅机,或名高长者”,“或典谋法数,或领袖沙门”。在《景德录》中,收有其门人之传记达六十一人,而在《五灯会元》中,其门人有机缘语传世者就有七十七人之多。文偃拥有如此兴旺的法嗣,他在五代时期的丛林中,必然会造成很大的影响,因而丛林中也曾一度有“云门天子,临济将军”的提法。
禅教
文偃在禅教上颇具特色,“云门家风”在五代时期的丛林中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如前所说,我们在评论“云门三句”时,“函盖乾坤”一句,是针对云门禅法之本体而言的,那么,“截断众流”与“随波逐浪”两句,则是针对云门禅教的作略而言的。德山缘密对“截断众流”一句作颂曰:“堆山积岳来,一一尽尘埃;更拟论玄妙,冰消瓦解摧。”意思是说:不论参禅者带来多少难题,都要将之视为尘埃;如果学人还要进一步论玄妙(在葛藤里纠缠),就必须立即将之摧断。因为,学人参禅时如果陷入了义理的纠葛之中,那将会忘却自家的生死大事,最终一无所得。可见,“截断众流”,也就是指禅师应当将学人的情识纠葛立即斩断,从而使他们返本穷源而见道。对于“随波逐浪”一句,缘密作颂曰:“辩口利舌间,高低总不亏;还如应病药,诊候在临时。”意思是说:对于禅师来说,利舌辩才是需要的,只有具备了辩才,才有利于接机;但关键还在于禅师能够在刹那间分清宾主、把握住学人的根机,从而应病与药。通观文偃的语录,诸多是截流与药句,他往往在以一语截断学人的情识之后,又立即观机施教,帮助学人清除心头的疑团。在文偃的语录中,似这类的截流语几乎比比皆是,聊举数例如次。
问:“从上来事,请师提纲。”师曰:“朝看东南,暮看西北。”曰:“便恁么会时如何?”师曰:“东屋里点灯,西屋里暗坐。”
问:“万缘俱尽时如何?”师曰:“与我拈却佛殿来,与汝商量。”曰:“佛殿岂关他事?”师唱曰:“遮谩语汉!”
问:“如何是和尚家风?”师曰:“门前有读书人。”
问:“如何是西来意?”师曰:“久晴欠雨。”又曰:“粥饭气。”
在文偃以上的接机语中,均是答非所问,但这些回答学人提问的话虽然貌似风马牛不相及,然而它却可以蓦地一下堵住学人的拟思与情识,使他们当下回到对自性的体证上来,这便是云门截流语的妙用所在。诚然,截流与应病与药二者,应当是相辅相成的,而且针对不同根机的学人,禅师的截流方式方法也会因之而异,这一点在文偃的禅教中是体现得非常清楚的。我们由此也认识清楚了这样一点:云门的“函盖乾坤”是其禅法之本体,也是学人修学所要达到的终极目标;而“截断众流”与“随波逐浪”,则是引导学人达到“函盖乾坤”这一目标的方法与途径,二者之间就是这样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我们弄清了“云门三句”的涵义之后,对于文偃的禅教与“云门家风”也就有了一个比较整体的认识。
针对各种不同根机的学人,文偃的截流方式与与药施设也各不相同。所谓“诊候在临时”,也就是说一遇见学人就要能立即当机作出判断,从而采取恰当的接机措施。综观文偃的语录,可以见出他在这方面的成就是非常卓著的,今谨选择数例如次,并逐一加以例评析,以体现文偃的这一接机特色。
还我话头来
“还我话头来”是文偃在接机时常常使用的语句,《景德录》卷十九载一学人问文偃:“一口吞尽时如何?”文偃道:“我在汝肚里。”学人问:“和尚为什么在学人肚里?”文偃道:“还我话头来!”在这里,文偃的接机是先纵后擒,他首先送给学人一个话头,待到学人援话头参究而起疑情时,文偃便蓦地将学人已经吞进肚子里了的话头抽了出来。这样做对于(让学人吃进去了再吐了出来)使学人摒弃诸缘,从而契证“函盖乾坤”的云门禅法的本体,是非常有益的。关于文偃这类的接机例子,还有许多,再举几例如次。
问:“如何是三昧?”师云:“到老僧一问,还我一句来!”
问:“如何是内外光?”师云:“向什么处问?”学云:“如何明达?”师云:“忽然有人问尔,作么生道?”进云:“明达后何如?”师云:“明即且置,还我达来!”
文偃以这种方式接机,大可以蓦然斩断学人的拟思,将其执持的话头连根拔起,从而使之彻悟。
以喝、打接机
文偃的禅机非常迅疾,他一直保持了南禅顿教的优良传统。在文偃看来,“掣电之机,徒劳伫思”,“汝若不是个手脚,纔闻人举便承当得,早落第二机也”。为了更好地施展其迅疾的机锋,文偃有时不惜采用喝与打的手段来行教。其实,这种作略早在他之前的德山、雪峰两代禅师那里,就已经运用得十分娴熟了。自玄沙与云门分灯以后,玄沙的禅教趋向平和,而文偃仍然在发扬乃师的这一禅教传统。在禅师接机时,若果遇上学人在情识的葛藤里苦苦挣扎,且非但不能得到解脱,反而愈缠愈紧时,此时禅师的猛然一喝,将学人顿时喝醒,则能使之立即解黏去缚。这种接机作略,自然得首推临济,但文偃对于这种禅教作略也善于采用。例如;
问:“远远投师,师意如何?”师云:“七九六十三。”进云:“学人近离衡州。”师喝云:“是尔草鞋根断!”僧云:“珍重!”师喝云:“静处萨婆诃!”
问:“十方国土中,唯有一乘法。如何是一乘法?”师云:“何不别问?”进云:“谢师指示。”师便喝。
在以上二例中,文偃均以喝来行教,从而使学人蓦然省悟,立即解脱葛藤的羁缚。然而,对于有些束缚得更加严重的学人,文偃则不惜采用“打”的方式来行教。诚然,采用“打”的方式来接机,早在其祖师德山宣鉴时则有之,“道得也三十棒,道不得也三十棒”,“德山棒”早已驰名丛林了。在文偃的禅教中,继承并发扬了德山的这一禅教传统,文偃寻常接机时所说的“好与三十棒”与“放尔三十棒”,便是承嗣德山禅教而来的。我们且来看看文偃的这些禅教例子吧:
问:“如何是默时说?”师云:“清机历掌。”进云:“如何是默时说?”师云:“嗄!”进云:“不默不说时如何?”师将棒趁。
问:“如何是最初一句?”师云“九九八十一。”僧便礼拜。师云:“近前来!”僧便近前,师便打。
问:“目前荡尽时如何?”师云:“热发作么?”其僧礼拜而退。师云:“且来!且来!”僧近前,师便棒云:“这掠虚汉言我!”
问:“古人道:‘知有极则事’,如何是极则事?”师云:“争奈在老僧手里何?”进云:“某甲问极则事。”师便棒云:“吽!吽!”
以上四例均是以打来接机的,其中有的是打掉学人所披的枷锁,有的是打掉学人的执着,有的是打在学人对事相纠缠之时,有的打在学人的情识渗漏之处。像这样以打行教,不仅表现了云门禅机的迅疾,同时也体现了南禅顿教长期在丛林中所形成的历史传统。
一字关
云门的“一字关禅”应当是很能体现其家风的一种作略,也是文偃在禅教中经常采用的手段之一。当学人向禅师提问时,禅师只用一个字截流,而这简捷响亮的一字,却可以使学人的心疑顿然冰释。在《人天眼目》卷二中,载有云门的“一字关”,兹录如次。
僧问师:“如何是云门剑?”师云:“祖。”“如何是玄中的?”师云:“。”“如何是吹毛剑?”师云:“骼。”又云:“觜。”“如何是正法眼?”师云:“普。”“三身中那身说法?”师云:“要。”“如何是啐啄之机?”师云:“响。”“杀父杀母,佛前忏悔;杀佛杀祖,甚处忏悔?”师云:“露。”“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云:“师。”“灵树一默处,如何上碑?”师云:“师。”“久雨不晴时如何?”师云:“札。”“凿壁偷光时如何?”师云:“恰。”“承古有言:‘了即业障本来空,未了应须还宿债’。未审二祖是了未了?”师云:“确。”
像这样用一个字来接机,学人对于禅师的垂接肯定会猝不及思的,这样做便可以使学人的心思情识立即杜绝,当下回光返照,清除自家心中疑团,彻见自己的本性。自然,这种施教的作略,也充分体现了云门禅法的高古风格。
“家家观世音”
“家家观世音”是文偃接机时多次使用过的语句,这是文偃针对那些气质比较平实温和的学人所常常采用的一种接机方法。在《广录》卷上里,载有一位学人问文偃:“牛头未见四祖时如何?”文偃道:“家家观世音。”这个“家家观世音”,既体现了当时的民众对观世音菩萨信仰的普遍程度,同时也体现了牛头未见四祖时,其自性并无增减的这一至理。在《广录》的卷中,载文偃一日云:“京华还有栋梁也无?”然后自己代云:“家家观世音。”在这里的“家家观世音”,则体现了“栋梁”(至道)是无所不在的禅理。因此,我们可以将文偃禅师的“家家观世音”式的言教,视作他平和接机的一种作略。这也充分体现了云门禅法应病与药、相体裁缝的特点:他不但善于采用喝、打等凌厉的作风来接引学人,而且又能巧妙地采用春风解冻式的平和接机方式。我们再举一个这类的例子如下,以见出文偃的禅教作风在凌厉之余,尚不乏平缓柔和的特点。
问:“施主设斋,将何报答?”师云:“量才补职。”进云:“不会。”师云:“不会即吃饭。”
在这里,文偃不但没有喝、打等激烈的举措,而且还能循循善诱,以极其平常的事例(吃饭)来开示禅法之至理。足见,文偃在禅教上不愧为一代宗师,他既能根据学人的根机,随物赋形,又能恰当地采用截流与与药的措施。
“干屎橛”
“干屎橛”这个话头,早在临济义玄时就使用过,但它又成了文偃运用自如的接机语,也是文偃针对学人所提出的无法用语言回答的问题所采用的一种权宜作答的手段。在《广录》卷上里,载有学人问文偃:“如何是释迦身?”文偃道:“干屎橛。”在这里,学人所问的事确实无法用言语表述,因此文偃不得而已采用一句毫无疑义的“干屎橛”来作止啼黄叶。诚然,文偃的这种接机语颇受后世的讥评,因为佛祖在信徒的心目中是至高无上的,而文偃在这里居然将佛祖与“干屎橛”扯到一块去了,多少有些对教主的不尊敬。但克实而言,文偃这里的“干屎橛”毕竟只是一个毫无疑义的话头,我们再来看看下面的公案吧。
师问新到:“什么处来?”僧云:“郴州。”师云:“夏在甚处?”僧云:“荆南分金。”师云:“分得多少?”僧展两手。师云:“这个是瓦砾。”僧云:“和尚莫别有么?”师云:“干屎橛,一任咬。”
在这里,文偃所说的“干屎橛”仅仅只是一个毫无疑义的话头,他完全是为了杜绝学人向禅师求解脱(即“和尚莫别有”)而作的权宜施教,我们切不可错会古人。后来,文偃的门人洞山守初在回答学人“如何是佛”时,回答道:“麻三斤”。像守初这样的接机,与文偃的应病与药的举措非常相似,但他的这个提法,似乎要比文偃的说法不易引起人们的非议一些。
“好事不如无”
“好事不如无”是文偃多次使用过的禅机语,今略择几例如下。
上堂云:“乾坤侧,日月星辰一时黑,作么生道?”代云:“好事不如无。”
或云:“古人道:人人尽有光明在,看时不见暗昏昏,作么生是光明?”代云:“库司三门。”又云:“好事不如无。”
师问僧:“还有灯笼么?”僧云:“不可更见也。”师云:“猢狲系露柱。”代云:“深领和尚佛法深心。”代前语云:“好事不如无。”
以上三例都是文偃的垂代之语,一个“好事不如无”,便将学人的分别情识打得粉碎,从而使他们用平常心去证悟大道。在文偃的语录中,诸如此类的例子还有一些。例如:文偃一次开堂示众曰:“十五日以前不问尔,十五日以后道将一句来。”其后又自己代云:“日日是好日。”这里的“日日是好日”,便是要求学人以无分别的心量去看待一年之中的三百六十五天,从而见出天天如此、一如平等之禅理来。也只有如此,我们才能真正领悟到云门禅法“函盖乾坤”的博大内涵来。
诚然,在文偃的禅教之中,还有“张公吃酒李公醉”式的反常合道之语,也有“一棒子打杀了与狗子吃”式的截流语,不可悉举。但我们至少可以见出,在“云门三句”之间,彼此是有着不可分割的内在联系的,而文偃的禅教则更能随机应接学人,恰当地截流与药,具足了一代宗师的过人之处。因而,“云门三句”既是对云门宗纲的高度概括,同时也是“云门家风”的集中体现。
贡献
(一)创立云门宗文偃先在灵树寺说法约8年,后在云门寺说法约22年,合计在粤弘法约30年。他的佛学思想有独到之处,他接引学人的禅法更是别树一帜,从而形成独立宗派,世人称之为云门宗,因其弘法基地在云门寺而得名。
文偃的佛学思想,强调自悟自修,反对盲目搜求公案语录。他把记诵别人语录的人称为“掠虚汉”,斥之为“食人脓唾”,认为此举无益于达到解脱。他说:“若问佛法二字,东西南北,七纵八横,朝到西天,暮归唐土。虽然如此,向后不得错举。”“弹指謦咳,扬眉瞬目,拈槌竖拂,或即圆相,尽是撩搭索。佛法两字未曾道着,道着即撒屎撒尿。”在文偃看来,佛法横贯东西,显现于各处,很难用语言表达,即使借助于眼神、动作和符号来表示佛法,启示觉悟之道,也相差甚远。文偃认为,佛法体现在日常生活之中。所以,他说:“微尘诸佛在你舌尖上,三藏圣教在你脚跟底。”“除却著衣吃饭,屙屎送尿,更有什么事?无端起得如许多般妄想作什么?”这些机缘回答,都是文偃向学人阐释一切现成,即事而真的宗旨,启示学人:解脱之道就在日常生活之中,应当在觉悟自性上用力。也正是基于这种思想,他反对盲目行脚游方。“游洲猎县,横担拄杖,一千里二千里走,这边经冬,那边过夏,好山好水,堪取性多斋供,易得衣钵。苦屈苦屈!图他一斗米,失却半年粮。如此行脚,有什么利益?!”解脱之道就在每个人的周围,何必东奔西跑呢。“总在这里”,是文偃说法经常用到的话,也是他表达佛法就体现在日常生活中这一思想的特殊禅语。如,有一次,弟子问他佛法,他说:“微尘刹土,三世诸佛,西天二十八祖,唐土六祖,尽在柱杖头上说法,神通变现,声应十方,一任纵横”,并起身以杖划地说:“总在这里”。又如:“乾坤大地,微尘诸佛,总在里许”;等等。
虽然禅宗五门的禅法理论大同小异,但对禅法的表述以及接引弟子的方法却是各呈异彩。文偃的禅法也是独树一帜。南宋智昭《人天眼目》对禅门五宗作了介绍,卷二讲述云门宗,以“三句”、“一字关”来概括文偃开创的云门宗的禅法特点。所谓云门“三句”:一句“涵盖乾坤”;一句“截断众流”;一句“随波逐浪”。“函盖乾坤”,是讲天地万物皆为真如佛性的显现,相互圆融,彼此无碍;“截断中流”,是启示学人中断借助文字语言而进行的思辩进程,应于内心领悟真如实相;“随波逐浪”,是说对于参学者应根据他们的根机和对佛法的理解情况而进行引导和教导。所谓“一字关”,是说文偃常常在回答参禅者提问时往往只用一个字回答,参禅者领悟此字的含义,如同过关一样。例如,问“如何是云门剑?”,答:“普”;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答:“师”。问:“如何是心?”答:“心”。如此回答,充满了玄机,让闻者初听之下,有不知所措之感,但回首细想,却又觉回味无穷。其用意在于引导问禅者自身用心去体会。这种接人的手法,在其他禅宗各派那里是极难见到的,云门宗也因此被认为宗风险峻而简洁高古。
从唐末至五代十国,禅宗进入五宗迭兴,相继盛行时期。五宗以形成时间先后排列,依次为临济宗、沩仰宗、曹洞宗、云门宗和法眼宗。临济宗发源于镇州(治所在今河北正定),由义玄创始,主要流传于北方。沩仰宗是先后由灵v、慧寂师徒二人创立的,发源地在潭州(治所在今长沙)的沩山和袁州的仰山(在今江西宜春),在唐后期曾在湖南、江西和广东的部分地区传播。曹洞宗奉洞山(在今江西省宜丰县东北)良价为祖师,其弟子本寂在抚州荷玉山(后改曹山,在今江西宜黄县北)光扬宗门,使此派禅法盛行于世。云门宗以韶州云门山为根据地,盛行于岭南,并流传到江西、湖南、四川、福建等地。法眼宗创始人为文益,先在抚州(治所在今江西抚州市西)曹山崇寿院传法,后被南唐中主李景迎到金陵传法。
五宗之中,唯有云门宗形成于岭南。岭南是禅宗南宗的发源地。禅宗南宗后来迅速向北传播,取得禅宗的正统地位,并发展成为中国佛教的主流宗派之一。由禅宗繁衍出来的五宗之中,独有文偃创立的云门宗是在岭南形成的,这对于岭南佛教发展史来说,其意义自然十分重要。文偃得法弟子,据《禅灯世谱》统计共87人,《景德传灯录》所载为61人,《五灯会元》所载为76人。而据《大汉韶州云门山光泰禅院故匡真大师实性碑并序》及《大汉韶州云门山大觉禅寺大慈云匡圣宏明大师碑铭并序》,则得法弟子有百余人。这些弟子,分布于广东、湖南、江西、江苏、湖北、四川、安徽、陕西、山西等地。一时,云门宗成为与北方临济宗相抗衡的大宗。可以说,文偃使岭南在中国佛教史上保持了重要的一席。
(二)使佛教成为南汉国教
文偃反对盲目行脚游方,强调佛法就在身边,这种思想,包含了安于目前、保身安命的处世哲学,这正好迎合了南汉刘氏保境息民的统治思想。云门宗的独特禅法,也引得了南汉王刘氏钦崇。高祖、中宗十分信敬文偃,给予最高的礼遇。乾亨二年(918),高祖命韶州刺史何希范按禅林规范,请文偃住持灵树寺,当即“授予章服”;次年,又请他至韶州“为军民开堂”。文偃还先后两次被高祖刘岩、中宗刘晟请入宫中说法。大有十一年(938),文偃首次入宫,高祖亲自向文偃问禅,曰:“作么去是本来心?”文偃回答:“举起分明。”“帝知师洞韫玄机,益加钦敬。”显然,这种险峻、简洁、高古、给人予充分思考空间的宗风,引起了高祖的极大兴趣,使他对文偃更加敬重。“其日欲授师左右街大僧录,逊让再三而免。翌日,赐师号曰匡真大师。”乾和元年(943),刚即位的中宗又诏文偃入内殿,供养月余,赐六铢衣及香药、绢、钱等,“预赐塔院额曰为瑞云之院、宝光之塔”。文偃甚至在身后也得到了南汉君主的荣宠。大宝六年963),后主刘迎请文偃法身入京,在秘殿供养一月有余,并允许群僚士庶、四海蕃商前来瞻礼,当时盛况空前。后主还赐云门寺名“大觉禅寺”,“赠文偃大慈云匡圣弘明大师”封号。文偃法身“七宝装龛,六铢裁服,颁赐所厚,今古难伦。”圣泽之优隆,甚至胜于在世之时。
文偃被两代南汉王诏入内宫说法,不仅扩大了云门宗的影响,更赢得了南汉王对佛教的大力支持,佛教几乎成了南汉的国教,从而促进了佛教在岭南的发展。据不完全统计,南汉时期,广东各地新建的佛寺有45所,尤其是南汉都城兴王府(今广州),新建佛寺为全省各地之冠,仅后主刘就建有28所。 “二十八寺,列布四方,伪刘所建,上应二十八宿,尚大半无恙。”皇族内部对佛教也十分崇信,甚至有皇族女子出家为尼。《大明一统志》称:“净慧寺在府城西,南汉宗女于此为尼,建千佛塔。”《舆地纪胜》称:“净慧寺,刘氏长寿寺也。”可见,南汉时,净慧寺(今六榕寺)改为长寿寺,作为刘氏皇族女子静修之处。朝廷还大力支持寺院广置寺产,史载,有一位公主赐给韶州中兴寺庄田一次就达3000多亩。在刘氏的大力倡导下,广东各地建佛塔,舍庄田,蔚然成风。粤北曲江为禅宗发祥地,“名山秀水,膏田沃野,率归于浮屠氏。”僧竟钦在韶州双峰山创兴福寺,“数十里广置田庄”。潮阳灵山寺自唐后期起不断获得洪氏的施予,仅白龙、大有年间,洪宗启之妻林氏就舍田900亩。至南汉时,灵山拥有庄园7所,良田4590亩。从今天留存下来的广东省内的佛门文物来看,有许多是南汉的遗物。如存于今韶州南华寺的南汉铁钟,铸造于南汉大宝七年(964),高170厘米,口径95厘米,重863公斤。龙钮,钟身浑圆厚重,纹饰简单朴实,具有唐代遗风。又如光孝寺东西铁塔,分别铸于南汉大宝六年(963)和大宝十年(969)。“这两座铁塔为我国保存的有具体铸造年代的最早的铁塔”。从两塔的型制、装饰,可见为此耗费的大量资财。
由上可见,在刘氏王朝的扶植下,南汉时期广东佛教继续得到发展。可以说,在岭南佛教发展史上,南汉佛教之盛并不亚于盛唐。
(三)首创佛教中心云门寺
文偃是云门寺的开山祖师。乾亨七年(923),文偃倦于延接,为清心修炼佛法,上奏南汉王,要求离开灵树寺,另建寺院。在高祖刘岩的支持下,文偃在今乳源县云门山创建云门寺,历时五年,寺院建成,高祖赐额“光泰禅院”。据《大汉韶州云门山光泰禅院匡真大师实性碑并序》记载,禅院“四周云合,殿宇之檐楹翼翥,房廊之高下鳞差。邃壑幽泉,挫暑月而寒生户牖;乔松修竹,冒香风而韵杂宫商。近三十来秋,不减半千之众,岁纳地方之供,日丰得积之厨。有殊舍卫之城,何异灵山之院。”可见寺院规模宏大,丛林幽静,可谓是南汉的第一大禅院。
文偃名冠岭南,闻风前来云门寺学禅者不可胜计。据《云门山志》记载:“闻风向道者云来四表,拥锡依止者恒逾半千”。《匡真大师行录》说:“师自衡踞祖域凡二纪有半,风流四表,大弘法化,禅徒凑集,登门入室者,莫可胜计。”文偃在粤说法30年,常年听法者不下千人。文偃得法弟子,虽然各种佛教资料记载有异,但很可能有一百余人。据史料记载,获得南汉政权赏赐的云门宗弟子就有一百余人。“其诸上足门人常厚等四十余人,各是章衣师号,散在诸方,或性达禅机,或名高长老;在京小师悟明大师都监内诸寺;赐紫常一等六十余人,或典谋法教,或领袖沙门。”由此可见,云门道场之盛,堪为岭南之首,即使在当时国内也属罕见。南汉时,云门寺堪称岭南佛教的中心。
云门寺自创建以后,历宋、元、明、清,各朝均有修葺。但至民国时期,再度衰落。1943年冬,一代圣僧虚云来到云门寺,以104岁高龄,重荷中兴偃祖道场之重任。经九年的艰苦经营,终于恢复了古刹宏观。总计建成殿、堂、阁、楼、库、寮等180余间,建筑面积7000多平方米,连放生池及碓房、海会塔,共占地面积约20余亩。从此,十方僧众云集,宗风大振。“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佛教界遭到巨大冲击,云门寺也不能幸免于难。直至1983年4月才正式恢复宗教活动,对外开放。在北京佛学院任教的佛源法师,担起了复兴云门寺的重任,历时八年,在各界信众的大力支持下,修复了云门宗祖庭。今天,云门寺是国务院公布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在国内外有着广泛的影响。
综上所述,文偃禅师是岭南佛教史上有着重要地位的高僧。他创立的云门宗,提高了岭南佛教的地位,丰富了中国佛教思想;他创建的云门寺今天仍是海内外佛教弟子朝拜的圣地。文偃禅师堪称岭南佛教史上仅次于惠能的一代佛教宗师。因此,笔者建议,在正在筹建的南粤先贤馆中,应该有文偃禅师的位置。
杜继文在《中国禅宗通史》358页提出:文偃当时的反对僧人行脚,是“因为流动,不但影响治安,对于自给的农业经济,也是一种破坏。总在这里,令人安居乐土,也是一种修养,可以使人省却许多心思……”其实,禅宗的放下一切,杜绝情识心思,并不见得就是要僧人安于现状,不作禅修,而恰恰是要求学人通过一段艰难的心性修持,去掉一切执着,放下一切分别心理,从而彻见自家本来面目。解脱的禅宗并非完全是为统治者的治国平天下服务的,它主要体现在禅者自身的心性的解脱上面。诚然,能够以自身心性的解脱为鹄的的禅者,也不会与统治者发生任何冲突,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会去考虑帝王家的事情,也就不会给统治者带来任何的副面的影响,更不会去抢夺统治者的江山社稷了。在中国的历史上,从来还没有以禅者结集过的造反,倒是以净土信仰为旗号的“白莲教”还真造过反。但因为禅宗比较强调自身的心性解脱,比较注重禅者自身修持的主动性,因而就显得不如净土信仰那样听话,以故屡遭统治者的钳制。加之禅门中的僧人素质每况愈下,那种隋唐时期的“大乘气象”也就逐渐地成为了历史的过去了,到了后世,人主每每干预禅宗,加之异族统治者不断地对禅宗加以摧残,因而使得这一富有优良传统的大乘教法日益凋零。如果因为禅宗的每况愈下而责怪禅法不对中土众生的根机,乃至怀疑禅法的殊胜性,动辄言今天的众生不如前代,因而禅宗不宜在当今弘扬了,那将是极其错误的。为此,笔者不管教内外如何地对禅法怀疑,甚至反对,也将矢志不渝地朝这条道走下去,以期使禅法能够在今天重显异彩,为此而尽一分微薄的力量。
文偃简介、文偃个人资料出自文偃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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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16-06-04,热度:℃